莎士比亚也是个爱酒之人。在他的剧作里,各式的酒都被提及,尤其是葡萄酒。今年是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,我们一起来回顾一下莎翁的酒单,倒上一杯,纪念这位卓越的文学家。
麦酒&淡啤酒 Ale & Beer
比起葡萄酒,啤酒在当时的英国更为常见,毕竟品尝葡萄酒是上层阶级的享受,啤酒才是真正属于百姓的。然而即使在啤酒之间,都存在着贵贱之分。对此,莎士比亚在《亨利四世》中阐述得极为明晰——哈尔亲王坦陈他想喝一口淡啤酒(Beer),却遭到了波因斯的阻挠:“一个王子不应该这样自习下流,想起这种淡而无味的贱物。”
淡啤酒就是我们现在常喝的啤酒,它和麦酒(Ale)在酿造过程上只有细微差别,二者却地位悬殊。淡啤酒中含有大量麦芽汁,口感更苦涩,而麦酒则是一种上层发酵的啤酒,麦芽汁的含量极低。上好的麦酒能糅合月桂果实、鸢尾草和荜拨的幽馨,抚慰每一个隐泣的人。在伊丽莎白时代,从平民到女王,每个的家中几乎都会留出一片酿造麦酒之地。莎士比亚是喜欢麦酒的。据说,他的父亲在1556年就被任命为斯特拉福镇的品酒师,监察酿酒所用的麦芽质量,协助规范麦酒的价格。1577年的调查显示,当时英国的土地上,存在着近1.9万家麦酒店。在《冬天的故事》里,街头流氓奥托里古斯称麦酒为帝王的享受,而《维洛那二绅士》中的配角们更曾这样谈论起女人的优点:
“第二条,她会酿上好的麦酒。”
“所以有那么一句古话,‘你酿得好麦酒,上帝保佑你’。”
这种撞击着味蕾又温暖着生命的液体,的确是一种恩赐。如果有什么能点燃我们丰沛的生命,那就是这一杯杯的馥郁了。
烈性酒 Aqua vitae
烈性酒(Aqua vitae)包括了大部分高浓度酒精饮料,它有很多种形式,如白兰地、威士忌。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曾6次提及Aqua vitae,并认为它是相对于葡萄酒和啤酒而言,更有治愈和缓压效果的。
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中的保姆曾两次要求喝烈性酒,第一次是她在解释提伯特的死和罗密欧的放逐时;第二次是她发现朱丽叶死在床上时。她似乎把烈性酒当提神药用了。
波尔多红葡萄酒 Bordeaux
如前文所言,在莎士比亚时代的英国,葡萄酒是一种奢侈品,不是所有人都喝得起。作为一种进口产品,它的价格是啤酒或麦酒的12倍以上。因此在莎士比亚的作品里,也只有国王和朝臣能喝上葡萄酒。当时的波尔多红葡萄酒(Bordeaux,英国称Claret)比现在的酒精度要低很多,几乎接近桃红葡萄酒,甚至橘子酒的度数。
波尔多红葡萄酒在莎士比亚作品中的出现是具有象征意义的。12世纪,随着亨利与阿基坦的埃利诺联姻,波尔多和加斯科涅地区便成为了英国领地,波尔多葡萄酒也大量地涌入英国。1453年百年战争结束,加斯科涅被法国夺回,波尔多葡萄酒也随之失去。这对于莎士比亚时代的英国人来说绝对是沉重的损失。
雪利酒 Sherry Sack
雪利酒存在于莎剧的每个角落中。在莎士比亚的那个时代,雪利酒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,它以水的姿态流淌,以火的性格燃烧。雪利酒对酿造的环境要求极为严苛,酿酒者需要踩破葡萄,以便让澄澈的果汁直接流入木桶。由于英国的酒庄难以满足人们对雪利酒的需求,当时贵族所喝之酒,很多都进口于西班牙、法国或希腊。关于这种被莎士比亚形容为“装在瓶子里的西班牙阳光”的白葡萄酒,没有什么比福斯塔夫的形容更为贴切。在《亨利四世》下篇的末尾,叛军包围了皇军,而福斯塔夫从战场上逃走,溜到一边吮起了酒瓶,他终于把他关于雪利酒的种种情绪在最后一刻爆发出来——
“一杯上好的雪利酒有两重的作用。它升上头脑,把包围在头脑四周的一切愚蠢沉闷混浊的乌烟瘴气一起驱散,使它变得敏悟机灵,才思奋发,充满了活泼热烈而有趣的意象,把这种意象形之唇舌,便是绝妙的辞锋。好雪利酒的第二重作用,就是使血液温暖;一个人的血液本来是冰冷而静止的,他的肝脏显着苍白的颜色,那正是孱弱和怯懦的标记;可是雪利酒会使血液发生热力,使它从内部畅流到全身各处。它会叫一个人的脸上发出光来……所以哈利亲王是勇敢的;因为他从父亲身上遗传来的天生的冷血,像一块瘦瘠不毛的土地一般,已经被他用极大的努力,喝下很好很多的雪利酒,作为灌溉的肥料,把它耕垦过了,所以他才会变得热烈而勇敢。”
在这一刻,福斯塔夫面前的哈尔亲王——这样一个终日流情纵逸的人——历经了和酒鬼福斯塔夫的餐饮之欢,在历史的际遇到来时,在他的时代到来时,终于史诗般地登上了王位,日后人生的变幻无常,也将一点一点在他面前展开。
福斯塔夫拥有被酒点燃的智慧,经过了甘醪的滋润,他的身上弥漫着一种带着浓烈酒味的魅力,这魅力使他跟庄严肃穆的哈姆雷特一样,在文学史上长存。尽管他曾拖着哈尔亲王昼夜豪饮,抢劫逃账,但他的粗朴爽利仍让他赢得了皇室的喜爱。据说,伊丽莎白女王太过喜爱福斯塔夫,以至于想看一部写他恋爱的剧,莎士比亚就因此写出了《温莎的风流娘儿们》。在《亨利四世》上篇的末尾,福斯塔夫曾发誓他永世不沾酒。然而在下篇最后,他高呼如果他有一千个儿子,他所要教授的首要原则就是,戒绝那些单薄无味的酒,并终生效力于雪利酒。上篇满怀着对告别酗酒的希望结束,下篇却被再次沉溺的绝望盖没。也许福斯塔夫并不需要戒酒,因为那才是他生命中永恒的伴侣,把他的戾气轻轻卷走,赐予他灵魂里的浪漫落魄。
上好的美酒要佐以香气馥郁的甜点,才能让酒香不断汩汩涌出。各式糖果、蛋糕、蜜饯都在莎剧里轮番登场。《罗密欧和朱丽叶》里的人们吃着杏仁糖(Merchpane),这种由碎杏仁、开心果、糖和馥郁香料组成的甜点能让葡萄酒更加莹润,也更能轻柔地安抚人心。
加那利白葡萄酒 Canary
加那利白葡萄酒在当时的英国是一款非常出名的酒,莎士比亚在作品中把它描述为“一款‘众里寻他千百度’的美妙的葡萄酒”,它的香气足以让所有人沉醉。
加那利白葡萄酒的甜度比雪利酒高,和马拉加酒(Malaga)接近,因此一般采用马姆齐( Malmsey)或玛尔维萨(Malvasia)葡萄来酿制和加强。
在《第十二夜》(Twelfth Night)中,托比和安德鲁是喜欢加那利多于雪利的,尽管福斯塔夫也喝加那利,但他更青睐于雪利酒。
马姆齐甜酒 Malmsey
马姆齐甜酒是丝缎般柔滑细致的白葡萄酒,在16世纪,它被海风从希腊卷入英国。福斯塔夫有着通红的酒糟鼻,这通红就是由甜酒而起。在《理查三世》中,克拉伦斯公爵被其兄理查三世怀疑谋反,理查三世派出刺客捅死公爵,并把公爵溺死在一瓮甜酒中。这甜酒是有浮力的,它将公爵托起,让他在最后一刻体味到仇恨与阴谋带来的凄惶。
蜂蜜酒 Metheglin
蜂蜜酒(Metheglin)更像是一种补酒。它糅合了葡萄酒的甘香醇厚,蜂蜜的绵甜滋润,丁香的简单清朗和水果的丰盛热烈。这种口感绵密的白葡萄酒总让人齿颊生香。在《温莎的风流娘儿们》里,埃文斯指责福斯塔夫喝着蜂蜜酒玩弄女人,而蜂蜜酒和福斯塔夫这个热切的胖子一样,总是给人带来久违的暖意,让我们欢笑,为我们驱散苍茫人生间的种种阴寒。
麝香葡萄酒 Muscadel
麝香葡萄酒,丰富、甜美,是《驯悍记》中彼特鲁乔最爱喝的一款酒。
“麝香葡萄酒”和“麝香葡萄”曾是代表希腊葡萄酒的代名词,现在却在南非被广泛使用。
奶酒 Posset
现在的奶酒就是一道盖着厚奶油并伴有柠檬风味的甜品,而在伊丽莎白时代,它却是一款把热牛奶、啤酒和葡萄酒融合在一起,再加入香料和糖一起调配的饮料。
在《麦克白》里,麦克白夫人教唆她的丈夫用下了毒的奶酒暗杀国王。在一开始,麦克白邀请国王赴宴,不明就里的国王甚至感激于麦克白的功绩和盛情。他被灌醉,他的侍卫被灌醉——暗杀开始了。倘若他们的理性未被美酒盖没,悲剧犹且不会这样烈烈燃烧起来。第二个醉酒场景出现在麦克白举办的庆典上,此时,国王已被暗杀,国王的心腹班柯也被麦克白派人刺死。在一片觥筹交错之间,麦克白忽然抽离于酒宴,对着别人都看不见的存在大呼小叫,全然表现出了真实的自己——他看见了班柯的鬼魂。心神落定后,麦克白把一切值得怀疑的东西都推脱到醉酒上,以让惧骇的众人安心。他对着宴席举杯:“不要对我惊诧,我的最尊贵的朋友们;我有一种怪病,认识我的人都知道那是不足为奇的。给我拿些酒来,倒得满满的。我为今天在座众人的快乐,还要为我们亲爱的缺席的朋友班柯尽此一杯;要是他也在这儿就好了!来,为大家、为他,请干杯,请各位为大家的健康干一杯。”就这样,麦克白撇清了自己谋杀的嫌疑。
在莎剧中,一位英雄可以在几杯酒下肚后,无可挽回地走向癫狂;一个王朝可以历经百般繁华,又在倏忽间被握作齑粉。这是一种彻底的力量,驱使着生命。
我们无法明白,喝酒是不是一种难以摆脱的罪恶,但我们知道,莎剧中极少有握着酒瓶的反派,而那些醉倒的,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人。这是一种上瘾的魅力,他们抛开理性,投向彻底疯狂的怀抱,带着一派烂漫的洒脱劲头,游走于泼金洒银的天地间。他们超越了文学史上的一切人物,带我们进入人生的最深处。尽管他们的贪杯激怒着我们——我们为他们失去控制的生命而温柔地揪心——但我们爱他们。我们爱福斯塔夫,我们爱麦克白,我们爱凯西奥,我们爱哈尔。我们爱莎士比亚。我们崇拜着他们的天才,又悲恸于他们悲剧性的命运。不沾酒的人固然伟大,但这些微醺的英雄——他们永远值得我们热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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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:The Drinks Business &《三联生活周刊》